2009年8月4日星期二

The Limits of Control



The Limits of Control
我係殺手 年中無休

既然是占渣木殊(Jim Jarmusch)新作,我們大可期待<我係殺手,年中無休>(The Limits of Control)必定怪雞黑色。雖然差不多肯定不會是每個人的那杯茶,但只要是他影迷,又或者領悟到影片那看似無意但卻有意非常的戲謔,電影還是會叫人拍案叫絕。
當然,<我>並非沒有問題。對不少慣看‘有橋段有結構’的朋友來說,影片有心裝載的漫不經意,由始至終好像在重複再重複的過程裡尋找一些所謂目標,似有還無的線索,到最後對資本家淺白得有點過份的指控,相信並非容易接受。但這就是占渣木殊,他不會管你能否跟上他;不懂欣賞他那帶點扭曲的幽默嗎,那便只好貴客自理。
有說是次乃導演回歸他較早期風格之作。其實亦非盡然。<我>全完淋漓盡致地將幾乎所有荷李活(以致一般主流片)的傳統模式顛覆,無論是細微的小情節小把戲,還是較廣義上的說道理(還是要展現任何論調),占渣木殊在此遊戲人間之餘,同時更盡情放任:管他看來合理不合理,老子喜歡這樣玩就這樣,你覺得一切全無意思嗎?那便真的不好意思。比起所有前作,比如,<我>沒有刻劃得扣人心弦的三人行關係;影片也沒有如一樣的經過幾重轉折;它既不像那般的刻意埔排出主角宿命,自然更沒有那樣花枝招展(以他的標準來說)。事實上<我>在情節和人物刻劃上的空白教人咋舌,就是素來以簡約見稱的占渣木殊來說,也算絕無僅有。
這是套沒動作的動作片嗎?也許。打破常規,當然比其他重要。高達視為必然的:鎗,無名無姓的主角(Isaach De Bankolé飾)老早就將之棄掉;女人?對不起,他說正在工作,亦無睱理會。對主角來說,耐人尋味的任務才是唯一重要事情。獨行遊走西班牙大街小巷,好像有其目的,一切又隱晦得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你以為劇情會發展向某個方向嗎?占渣木殊偏偏要帶我們走往另一面。
Bankole演出恰到好處,縱使乍看下可能會產生令人覺得膚淺做作的錯覺。某程度上,那正就是他所要演譯出來的一種感覺。角色本身,本來就是對荷李活眾多殺手特務式人物極盡譏諷的一種投射。他的兩杯expresso,幼稚的暗語,交易的火柴盒等等,統統盡顯對主流類型片clichés的不屑;形式上表現出來的不獨如此,而且更透過重複又重複的過程,好讓觀眾們親身領教這些clichés的毫無意義;你以為這些都會像其他電影般代表著一些蛛絲馬跡嗎?
一眾客串助陣的,亦各有表現。最突出大概是Tilda Swinton。看她戴上亮麗白色假髮,一襲 trench coat跟主角論述電影跟夢境之間的關係,那可能是全片最具深意的一個段落。某程度上,甚至可說那番話暗喻了導演本人心聲,也就關係著觀賞此片的一種指引。老戲骨John Hurt也教人眼前一亮。反而標梅利(Bill Murray)所飾的大資本家欠缺驚喜,那比起他在<當年相戀意中人>(Broken Flowers)跟占渣木殊擦出火花略為失色。不過他所演譯的那種控制慾狂,換了別人,事實亦可能難以討好。其餘像Gael García Bernal和工藤夕貴等,由於發揮機會不大,不過不失吧。
電影原名為The Limits of Control,其實正好直接道出占渣木殊所要說的。一切都可以在掌握之中嗎,未必。那是對主流電影製作模式的一種質疑,太多既定規格只會令電影變得愈來愈枯燥。那亦是對(美式)資本社會的一種嘲弄:愈想操控一切,最終得出來的,愈可能是始料不及的惡果。

2009年6月20日星期六

24 CITY



24 CITY
24城記


曾以為在<三峽好人>後,賈樟柯真會改變風格,轉向較主旋律的方向去拍他籌劃已久的大片;譬如拍蘇童的<刺青時代>,拍以49年香港為背景的<雙雄會>。結果上述兩片到現在依然只聞樓梯響,卻先來了依然紀實非常的<無用>,以及幾套短片。直到現在的<24城記>,大體上我們可說老賈看來別來無恙。不過,當你細看電影背後的一切,它所象徵的,拍攝動機和某些耐人尋味的聯繫,自會發現,今時今日,就是拍如此社會性的片子,原來也並非如表面般單純。
別誤會,在此並非要暗示甚麼,事實上我們可將<24>當成一個非常有趣的實驗或把戲。而且並非單單是電影性質或風格上的層切,而是它如何可以從本來帶有宣傳意味的動機轉化為既具人文關懷亦有戲謔的雙重意義,既忠於自我,同時又大致上滿足了投資者。這算是面面俱圓嗎?當然可以這樣說,不過那其實也不是沒有代價。
<24> 教人看得充滿矛盾,儼如電影主題一樣。曾煇煌過的兵工廠如今要脫變成大型地產項目,那是時代變遷的見証;舊共產主義跟當下以發展為名(實以金錢掛師)的兩種意識形態對比下,置身其中的小人物如何面對,怎樣感懷,所概成的,本來都可以是非常值得研究或觀察的項題。老賈透過鏡頭為人事物說話,正好於轉折期間作個詳盡紀錄,以他功力,那是手到拿來。
偏他捨易取難,在真實裡穿插虛構,但也可說那是虛構裡可見到的實況。紀錄片裡某些部份由專業演員來演出並非前無古人,不過如<24>般玩弄到這個層次卻是另一回事。看陳沖趙濤呂麗萍等在銀幕上活演三個不同時代的象徵性人物,那管她們竟究演得很好還是很真,單從這些部份,老賈對整個紀錄片模式來一趟重新定位,誰說演員不可以參與實況,而銀幕裡的所謂真實,透過這些演出,也許會令人反思一切其實到底有多少真,多少是虛構。
呂麗萍的,算是較為平實的演譯吧,那跟陳沖的一段幾乎是截然兩種戲。後者演廠花發揮得淋漓盡致,雖然也許教人生疑,其實那種演譯跟影片是否配合。趙濤一段,則屬於另一種刻意;其實很少見她會在老賈影片裡以這個模樣來演,不熟悉她的,甚至可能會以為她演新一代力度略為過火。其實不然,沒有那技法,便沒有那展現新一代生態的效果。
老賈過往多套劇情片,往往予人紀實感覺。無論是<小武>、<站台>,到較近期的<三>,內裡總有叫人真亦假時假亦真的好幾幕戲。我們可以說他在<24>是重施故技嗎?還是將所有顛覆?影片裡,好幾個段落,看來真實的,我們竟然開始會遟疑那究竟有多真。本來簡約而直接的,我們心裡會覺得那好像有點刻意,以至做作。甚至有人認為<24>展現了製作單位偽裝的一面。真的這樣嗎?
我想,那就是把戲。誰說紀錄片就要真實。有時候訊息是真的,但傳達/表現的手法卻不一定要百分百真實。就像由演員演出部份情節,手法是戲劇性的,要說的話,卻象徵了時代實況。(當然,其中細節乃虛構而成,但重點是透過這些虛構而展現出三代人實在的點滴。) 有趣非常的,還有因為那些擺明居馬演出部份的存在,相對下本來紀實的,不知不覺間又扭轉得如假象一樣。弄出的效果非常玄妙,尤其當聯想到幕後投資的包括了地產發展商本身,某程度上如不少評論所說,影片無可避嫌地帶有宣傳片色彩(少不免還替國家搞搞集體回憶);妙在老賈懂得玩,觀眾見証420廠如何變成24城,它是喜是悲不言而喻,但老賈卻淡如水般將之拍得從容,苦中有樂,還不乏韻味。
那份幽默,盡在不言中。

BLACK ICE




Black Ice
誰和誰和誰有路

一直以來,對於外語片譯名,素來傾向喜歡接近直譯的形式多於巧妙搞作。<誰和誰和誰有路>(Black Ice)這片名卻教我意外地感覺良好,尤其當看完電影後,自曉得片名既貼切亦幽默地將故事來龍去脈精簡呈現,卻沒畫蛇添足,或不倫不類。
<誰>確實是透過縱橫交錯的關係,說明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可以真亦假時假亦真,而且你虞我詐背後,往往極可能只騙得過別人而過不了自己那關。要弄清真相的代價原來會比想像中大,當不覺地身陷複雜的感情瓜葛當中,全身而退談何容易;就算真的退了,留下的,卻可能是難以收拾的爛攤子。
女主角莎拉(歐蒂瑪恩芭 Outi Maenpaa)得知丈夫李奧(馬迪索沙路Martti Suosalo)有外遇,暗地尋找真相的過程裡,陰差陽錯下,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情敵桃麗(麗雅嘉塔積 Ria Kataja)。接下來發生的卻出人意表。三人間的關係漸漸變得難分難解,莎拉乃唯一掌握真相者,由她編造出來的,打蛇隨棍上戲弄丈夫和情敵的,兩個處境竟然令她泥足深陷,難以自拔。
莎拉算是作繭自縛嗎?某程度上可以這樣說。尤其身為觀眾的旁觀者清,當初也許還會以為她可能會像<心計>(The Talented Mr Ripley)或<怒海沉屍>(Purple Noon,兩片皆改編自同一原著)的主角同樣心狠手辣,但原來導演柏卓高維卡(Petri Kotwica)志不在此,他要說的並非人性最陰暗面在嫉妒下可幹出怎樣的惡行,也並非中年女性在婚姻路上遇到波折後的心路歷程;這些對他來說,都並非重點。悲劇有時只因自作孽,當謊言開始,無論其緣故乃有心或無意,虛假所導致的好像都只有惡果,就算當初你本來是受害者,又就算一切源於無心插柳。
故事由開始到終結,佈局精心,角色處理手法(特別是莎拉)和心理描寫都恰到好處;也許某幾段落略見刻意,但總的來說依然具說服力,不見突兀。桃麗的直率和可愛惹人垂憐,片裡她被安排成無辜者多於橫刀奪愛的狠心女子;跟莎拉和李奧對比,她簡直純良得像個天使,愛恨分明的面對著兩個早習慣活在冷漠和虛偽裡的世故,雖然幼嫩卻比二人優秀。
李奧被描寫成凡夫俗子,面對妻子和情人,既是罪人但也是情性中人,教兩女角與他難分難解。其實我們在影片中認識的他,大都只透過兩位女角跟他的關係而得以加深,畢竟<誰>始終是以女性角度出發的電影,是以李奧在片裡其實挺被動,甚至可說,他某程度上只屬莎拉和桃麗暗中角力的一個渠道。
當謊話一開始,正如故事所描述一樣,要延續下去唯一方法就是以更多更多的謊言去填補。那幾乎會永無止境。而且,假象弄得愈大,後果必定更為堪然,這世上好像還未有完美的假話,像莎拉般把一個又一個的謊話掩飾之前有漏洞的,看得叫觀眾驚心動魄,但同時亦顯示出遟早會不可收恰的局面。
而她對桃麗的瞞騙,局部攻於心計,局部陰錯陽差,看似成功最終卻滿盤皆落索;這樣安排可說是悲情但同時亦可算是導演對一切的一種冷嘲。打從開始,我們對莎拉究竟產生過多少同情?電影還安排了她的對手﹣桃麗﹣原來是個惹人好感的女角,那末,莎拉是否注定是個被譏諷的角色?
高維卡把影片拍得相當冷峻,赫爾辛基冰天雪地的環境跟電影風格非常貫徹,瑪恩芭亦把莎拉這角色演譯得滿是冷感。當然,那不過是她外在的冷傲,深底裡莎拉還是憧憬溫情,對倫常依然抱著一絲寄望。這就是何以她會跟桃麗發展下去的緣故。探討和報復以外,原來還隱藏著人性本色,對善良和值得憐憫的珍惜。

TULPAN



大耳無罪
Tulpan
假如導演沙基迪夫薜福(Sergey Dvortsevoy)沒有在拍攝<大耳無罪>(Tulpan)時,用心良苦地將周遭景物化為電影其中主角的話,影片大概只會跟現在已愈來愈多的第三世界電影一樣,雖有耐看之處但卻難以予人留下獨特印象。影片裡某些安排可能比不少同類電影來得刻意,但要知電影從來都必定包含真實與偽裝,就是來自最荒蕪的地域,要展現其風土面貎,描繪片裡人物心神,還有就是生命在土地上的意義,如此一著無疑事半功倍。
所說<大>的刻意,其實也不盡是故作賣弄。把本來在哈薩克荒漠裡發生的日常景緻搬出來給觀眾看並不稀奇,微妙卻在迪夫薜福有心裝載,把好幾個荒土上的等閒事(但於觀眾眼裡卻會看得入神的情景)融進人物和劇情中,感覺真實卻同時屬於手法上的刻意安排。當紀實與戲劇交替出有趣的化學效果,有誰還會太計較內裡多少屬真,多少是戲?
<大>其實一點也不複雜,基本故事甚至簡約得令人擔心會否過份單調。自稱當過海軍 (哈薩克也有海軍?此乃一謎!),常穿水手服的大耳小子艾沙在荒野跟過著遊牧生活的姐姐一家寄人籬下,一邊埋怨苦悶一邊心儀唯一遠鄰的千金黛班,夢想著帶她遠走到城市去。電影由始至終沒發生過太多事件,來來去去都是放牧生活,眾人在荒漠裡的瑣事。艾沙面對的,除了姐姐一家、不時前來的友人/理事人和黛班一家外,就只有風沙、羊群和駱駝。
難得迪夫薜福懂得把影片拍得輕盈風趣,主角演艾沙演得可愛,還有像演姐姐善解人意,縱使<大>很簡約,卻並不沉悶。艾沙跟友人開車時聽的Boney M,姐姐女兒經常吟在咀邊的民謠,還有動物們的喚叫,就算沒正式配樂,電影依然不乏樂韻。
艾沙跟姐夫關係不見得很融洽,只有透過姐姐以溫柔調和,姐姐兒女們以天真化解,一頭家才得以共處。艾沙對黛班有心,對方卻從來無意,一廂情願換來只有失落。大地刮起風暴時塵土滾滾,要在此地存活,所有私情都必要暫且拋開,全力應付大自然給你帶來的考驗。
但艾沙一家人所面對的困窘,又隱隱暗藏玄機。本來曾是遍地草原的大地緩緩沙漠化起來,其緣故對我們來說不言而喻。他們所畜牧的羊群直接受其影響,土地漸漸寸草不生,一眾無奈下甚至要被迫遷徙。如此側寫環境變化所帶來的惡果,在艾沙不斷憧憬現代化生活的大前提下,無疑算是一種挺為間接的諷刺。
而偏偏就是由此引發的事故,教艾沙得以從中領悟到親情究竟有多重要,這片自然土壤可貴在哪。最後跟姐姐一家冰息前嫌(主要是姐夫),解除心結,原來只因他經歷了教人震憾的一幕。在此賣個關子,但相信這幕同樣會令大部分觀眾難忘;而亦因為這幕,整套影片在意義上瞬間提升了很多(雖然這幕其實很長);那是紀實與戲劇融合得非常巧妙的一刻,不需任何言語,沒有虛構的動作,只有大自然間最微妙的事情,便可漂亮地繪出主角/導演對生命和親情珍重和關懷。而且一切既悉心刻意,又絶不弄假。
(某本地大導近期大作也有類似場面,但拍出來效果卻完全是兩回事。)
有誰又會想到,原來跟綿羊‘演對手戲’可以假戲真做。另一場同樣精彩的涉及兩隻駱駝,導演再巧妙地透過一些手段使駱駝在鏡頭前神奇地演出,即使你大可以說這個其實也不是演出,而是真實情況。這幕戲並非重要場面,但由此展現出親情無處不在,其力量之強大教人不得不折服。而且,駱駝跟人演戲,那真匪夷所思地詼諧。

THE READER




The Reader
讀愛

好像每每要拍攝關乎納綷人物的電影,必會惹來一返爭議。當下編導們都傾向要將所有角色人性化/立體化,就素來被視為十惡不赦的邪惡集團,也要突出其中人物所擁有正面或正常的性情。當希特拉也可以被拍出其關心下屬和女伴,面對絕境亦會展現軟弱和困獸式歇斯底里時,其實要細訴其餘納綷份子的故事,無論政治正確與否,何必要再大驚小怪。
<讀愛>(The Reader)由琦溫絲莉演譯戰後納綷份子跟大衛高斯(David Kross)演的米高發生忘年關係,以及其後她被捕受審,那時身為法學學生米高的內心掙扎,及後怎樣跟漢娜保持微妙的聯繫,如何為她造就點點脫變。嚴格來說,主線落在米高身上,觀眾們要看的也是男主角本人的心路歷程多於漢娜的遭遇。
當然,女主角名氣大於其餘角色,觀眾焦點難免會集中在她身上。可幸高斯演出令人驚喜(連演米高人到中年的賴夫費恩斯Ralph Fiennes也給比了下去),而琦溫斯莉和導演史提芬戴查(Stephen Daldry)處理恰當,沒有喧賓奪主。電影透過米高說漢娜,間接地說愚昧給人帶來的災難,也涉及罪咎和寬恕的種種;男女主角之間的情,反而變成故事用作維繫主題的一項途徑。
未成年時米高跟漢娜的關係只屬序曲,但大概此段落聽來既香豔也具爭議性吧,不少媒體總愛將此扭曲為重點。真正戲玉落在他跟她不直接的‘重逄’,以及米高重新發現她真正身份時而引來種種內心鬥爭。高斯把青年時段的米高演得不錯,面對著眼前人竟然有著罪大惡極的前塵舊事,一方面曉得她先天問題,一方面又害怕面對,當中疑惑和恐懼構成的複雜感覺,高斯都掌握得不錯。其後米高變得性情飄忽,電影裡交待點到即止,更沒太露骨的直接將之與漢娜連上關係;不過,我們隱約可見這對米高成年後的影響之餘,偏偏欠缺較為深刻的著墨。
琦溫絲莉演得入木三分,得金像獎和金球奬實至名歸。漢娜那看似泠漠沒血性,但其實很大因素源於她文盲(和一定程度的愚昧),導致她成為納綷幫凶,都被琦溫絲莉掌握得恰到好處。尤其看她在此與<浮生路>(Revolutionary Road)兩種截然不同的演法,她的爐火純青早已超越其實際年資。而與<浮>相比,琦溫絲莉在此更見勁架,那自然因為要演跨越數十個年頭的戲本來就不容易,還有像漢娜這樣一個人物,除具爭議性以外,她自身那種不善於表達自我但率直的性情絕不易演;簡單點說既不可過火亦不能過處理得太內歛,演得不好弄得不慍不火那會非常難看。
而琦溫絲莉在這裡就當真恰到好處:幾場法庭戲雖點到即止,她在戲裡的表現卻非常精湛。在此之前觀眾和男主角不明白她何以竟會不辭而別嗎,只消一幕她向法官‘解釋’大戰時所作所為時,我們都恍然大悟,眼前這婦人,原來思想那末簡單,單純而得笨得可憐。那就是間接導致她為納綷效力及其後惡果的業。
戴查把故事處理得小心奕奕,似乎明知道原著小說內容所可能引發的爭議,若一失足便成千古恨的麻煩。後來主角(費恩斯)往紐約見猶太受害人一幕尤見其用心所在。(當然來容和意圖亦來自原著小說。)Lena Olin演的Ilana Mather跟恩斯說的一席話,乍看似是剖析了家仇國恨的不易解,但細想一層,其實這同時是修飾其為漂亮的打圓場。 如此伏筆 ,電影裡其實還有不少。
這有利亦有其敝,好處自然是一切都經過深思熟慮;本來也許政治不正確的,經過一返修飾後,觀眾就是不盡和議也大概不會因而產生強烈反感。但從另一方面看,如此面面俱圓,把漢娜放置在一個非要觀眾體諒她不可(而非單單的了解她)的位置上,卻又在很多方面不勇於為其辯護到底(就如米高跟同學教授等的情況),那未免教人看不懂導演的究竟站在那裡。很多時候,我們從電影中也冀望可領略導演的觀點和立場,希望深入些了解的,並非單單的將事情描述得完滿便行。看似有話要説,但內裡卻害怕開口說真話,那真有點兒美中不足。
似乎,戲裡的漢娜,比現實中的戴查更有勇氣,為人更見坦率。

SLUMDOG MILLIONAIRE




Slumdog Millionaire
一百萬零一夜

執筆時奧斯卡尚未舉行,但如無意外丹尼保爾(Danny Boyle)執導的<一百萬零一夜>(Slumdog Millionaire)定會眾望所歸。問題可能只是除了那兩三個大奬以外,其餘的技術性奬項還能囊括多少項。<一>真那麼熱嗎?這個當然,看過影片以後,無論覺得此片實屬佳作與否,大概都必會同意<一>實在拍得惹人歡喜。如此討好觀眾而又不落俗套,近期來說其實也算難得。
說<一>銳意討好觀眾,言下並無眨意。事實上保爾一直以來所拍的電影都非常用心於要觀眾們看得心花怒放;就算題材本身如何灰暗邊緣,保爾總懂得尋找到苦中作樂之道,又或者是將普通人視為大逆不道的刻劃成滿載趣味。由<同屋三分驚>(Shallow Grave)開始,到因而大紅的<迷幻列車>(Trainspotting),然後如<標心者>(A Life Less Ordinary)、<迷幻沙灘>(The Beach),近年的<28日後>(28 Days Later)、<億萬少年>(Millions)和<太陽倒數>(Sunshine),他的電影大都邪中帶正,特別喜歡從陰暗面探討人性亮麗一面。就算結局如何,觀眾們看他的影片,總會帶著舒暢的心情從影院裡走出來。
<一>更屬於全然的皆大歡喜式團圓結局。最低限度,對主角而言,劇終時他已如願以償。就好像我們所見他自幼到成年的遭遇,冥冥中連結著後來他參加‘百萬富翁’遊戲時成功過關的關鍵;一切看似歷盡艱辛,事實卻是編導的上帝之手,做出既能順其遊戲問題次序,而又巧合得如理所當然的歷程,令其答案得來不費吹灰之力。如斯方便的手法本來並不高明,幸而保爾懂得將一切包裝得流麗動人,特別是其影像將孟買拍得雖貧窮凌亂但充滿色彩。而且,影片底下的印度乍看似是處處異色,保爾在情節上的處理卻沒有將之編寫為地方色彩濃厚的寫實故事;這部差不多近乎寓言故事般的電影,其實可以發生在地球上任何一個非發達國家(甚至是發達國家)。觀眾對之的抽離感不會強烈,對主角的遭遇和心態亦因而更容易產生認同。
有趣的是,我們都會因為主角最終的‘喜’而忽略影片裡其餘的‘悲’。這個自是保爾悉心安排下而出現的。就如主角哥哥,他的悲劇收場成全了主角的團圓,身為觀眾的卻甚至無暇為前者默哀。又如主角等‘三劍俠’加入丐幫的遭遇,換了其他導演那大概會被描繪為苦海無邊,但保爾又再將之編寫成歷險一樣的奇遇。兄弟𠉴第一次逃離惡霸時有驚無險(雖與女主角分開),第二次跟惡霸正面衝突其運氣亦算不錯,就是出了人命亦看似無傷大雅。主角母親在電影初段的悲劇,看來亦被淡化了其悲情。那一幕出現的藍色小孩,給觀眾留下的印象可能比主角媽媽還要深刻。
保爾就是這樣,政治正確或其他傳統觀念在他眼裡從來地位不高。為要達求某種效果,離經叛道其實不算甚麼。是以像<一>裡所見,為了成全主角團圓的結局,影片裡其餘的都變得次要。但正因為這樣,主角在故事其實並沒有經歷過怎樣的奮鬥和掙扎;一切得來輕易,既有上天(編導)安排,亦有其餘角色為其命途鋪路。就是到了最後,若非主角哥哥和女主角的主動,主角大概也沒可能得以完滿收場。如此被動的主角在電影裡並不常見,而且極難討好;不過看過<一>的,相信應會同意影片實在拍得極為討好,這正是保爾是次最成功之處。
而如片末所示:‘It is written’,主角最後的成功並不因為自身的努力而賺取回來,而是命運使然。至於誰是那位命運之神,那太明顯不過;他甚至要在電影終結時把已經挺顯然的以文字給觀眾來個略為不厭其煩的提醒。

2008年11月6日星期四

No Country for Old Man




No Country for Old Men
二百萬奪命奇案



看高安兄弟經手的電影,你總會得到始料不及的驚喜。活像正在看根本不屬於荷李活的另類黑色奇片。那個千篇一律的公式電影世界裡,能有如斯模樣的電影人,本身已屬奇事一宗。他們拍出來的,無論是奇案片、喜劇、音樂片、黑幫片甚至愛情片等等,全部都樂於打破常規,在風格或人物劇情方面,往往予人耳目一新感受,而且常在本來平平無奇的場面裡搞出最荒誕的黑色幽默,教你不懂如何對應。

明明死了人,身為觀眾的我們卻想笑出來;有時候應該為戲中人物感到欣慰,但你卻會暗裡覺得不對勁;高安兄弟除了把故事和風格玩弄得手到拿來,其實更懂將銀幕下我們的心理掌握得透徹,並且不時挑戰觀眾們對平常事物的觀感和反應。是以在他們倆的電影影裡,光怪陸離會被拍得如得閒事一般;生活上最平凡的,經他們處理下卻會變成像天下間最難以致信的事情。

但坦言一句,二人過去的近作<師奶殺手>(The Ladykillers)、<愛情差錯腳>(Intolerable Cruelty),都並非佳作。若要說萬分精彩,<雪花高離奇命案>(Fargo)和<大保齡離奇綁架>(The Big Lebowski)以後,好像真的沒有。有說高安兄弟在<雪>以後太刻意嘗試新方向,是以拍出來的確實跟過去不一樣,看似更多元化也像有突破,但卻偏離了他們自己最擅長的。也許可說像<逃獄三王>(O Brother, Where Art Thou?)尚有一定趣味,但到最近兩三套影片,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是以新作<二百萬奪命奇案>,單從電影的中文譯名也可猜到,此趟高安兄弟歸途拍回自己熟悉範疇內的類型,透過血醒暴力描繪美國內陸人生心態,重恰水準以外,更重要是找回自我,能夠拍回真正屬於自己的。

<二>的基本故事直接不過,就是環繞著三個中心人物發展出來。一個是殺人如麻的魔頭,由曾演<情留深海>(The Sea Inside)的西班牙影帝查維爾巴頓(Javier Bardem)飾演。另一就是老差骨湯美李鐘斯(Tommy Lee Jones);他管轄的地區出了狀況,很多事情不到他不理。還有是路上拾到不義橫財的平凡人 佐斯布連(Josh Brolin),一時貪婪,帶來的惡果豈當初能預料得著。魔頭為了橫財而追捕布連,而警長則周旋在其中,只求盡快解決一切。

Cormac McCarthy的原著小說內容聽來有點像高安兄弟過去的<雪>,但其風格比較像導演們好友森溫美(Sam Raimi)曾拍過的<橫財三分驚>(A Simple Plan)。美國中部的荒涼,由此而出的冷峻,人性最教人不寒而慄的陰暗面,都在電影裡不動聲色的浮現出來。特別是殺人魔頭巴頓,這角色大概是近幾年來最令觀眾難忘的歹角。鐘斯所演的警長可能是唯一較能為影片氣氛帶來少許舒緩的主角,但他的幽默,所說的每句話仍是歷遍滄桑,背後總是帶有對世態有所嘲弄而有感而發。不可不提,鐘斯於片裡的獨白,比起他的演出還是出色。

影片可算是高安兄弟眾多作品裡最為嚴肅的某幾部;氣氛上它可能會較像他們第一部作品<血迷宮>,儘管內容是兩回事。<二>以透過技藝非凡的鏡頭和剪接間天衣無縫的配合,營造出的氣氛叫人透不過氣;特別是巴頓的殘暴和其中的血醒,那明明是銀幕上某種不現實的刻意經營,所帶來的恐懼感卻來得那末實在,那末令人心裡恐惶。

布連的貪,為他徒添麻煩,也為他帶來生命上的威脅;導演兄第們電影裡會總暗藏此等道德意識,雖然一切通常都會來得較隱晦(相對於其他荷李活影片),也沒有過份簡化地黑白分明。其妻更可算是安高兄弟們很恰當的安排,她的存在,巧妙的為這個本來不太正面的角色增添一份正面之處。

大概真的很久沒看過他們二人拍回如此高水準之作,所以,觀賞此片時,難免會想:有時候,做回自己最擅長的,永遠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