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6日星期四

No Country for Old Man




No Country for Old Men
二百萬奪命奇案



看高安兄弟經手的電影,你總會得到始料不及的驚喜。活像正在看根本不屬於荷李活的另類黑色奇片。那個千篇一律的公式電影世界裡,能有如斯模樣的電影人,本身已屬奇事一宗。他們拍出來的,無論是奇案片、喜劇、音樂片、黑幫片甚至愛情片等等,全部都樂於打破常規,在風格或人物劇情方面,往往予人耳目一新感受,而且常在本來平平無奇的場面裡搞出最荒誕的黑色幽默,教你不懂如何對應。

明明死了人,身為觀眾的我們卻想笑出來;有時候應該為戲中人物感到欣慰,但你卻會暗裡覺得不對勁;高安兄弟除了把故事和風格玩弄得手到拿來,其實更懂將銀幕下我們的心理掌握得透徹,並且不時挑戰觀眾們對平常事物的觀感和反應。是以在他們倆的電影影裡,光怪陸離會被拍得如得閒事一般;生活上最平凡的,經他們處理下卻會變成像天下間最難以致信的事情。

但坦言一句,二人過去的近作<師奶殺手>(The Ladykillers)、<愛情差錯腳>(Intolerable Cruelty),都並非佳作。若要說萬分精彩,<雪花高離奇命案>(Fargo)和<大保齡離奇綁架>(The Big Lebowski)以後,好像真的沒有。有說高安兄弟在<雪>以後太刻意嘗試新方向,是以拍出來的確實跟過去不一樣,看似更多元化也像有突破,但卻偏離了他們自己最擅長的。也許可說像<逃獄三王>(O Brother, Where Art Thou?)尚有一定趣味,但到最近兩三套影片,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是以新作<二百萬奪命奇案>,單從電影的中文譯名也可猜到,此趟高安兄弟歸途拍回自己熟悉範疇內的類型,透過血醒暴力描繪美國內陸人生心態,重恰水準以外,更重要是找回自我,能夠拍回真正屬於自己的。

<二>的基本故事直接不過,就是環繞著三個中心人物發展出來。一個是殺人如麻的魔頭,由曾演<情留深海>(The Sea Inside)的西班牙影帝查維爾巴頓(Javier Bardem)飾演。另一就是老差骨湯美李鐘斯(Tommy Lee Jones);他管轄的地區出了狀況,很多事情不到他不理。還有是路上拾到不義橫財的平凡人 佐斯布連(Josh Brolin),一時貪婪,帶來的惡果豈當初能預料得著。魔頭為了橫財而追捕布連,而警長則周旋在其中,只求盡快解決一切。

Cormac McCarthy的原著小說內容聽來有點像高安兄弟過去的<雪>,但其風格比較像導演們好友森溫美(Sam Raimi)曾拍過的<橫財三分驚>(A Simple Plan)。美國中部的荒涼,由此而出的冷峻,人性最教人不寒而慄的陰暗面,都在電影裡不動聲色的浮現出來。特別是殺人魔頭巴頓,這角色大概是近幾年來最令觀眾難忘的歹角。鐘斯所演的警長可能是唯一較能為影片氣氛帶來少許舒緩的主角,但他的幽默,所說的每句話仍是歷遍滄桑,背後總是帶有對世態有所嘲弄而有感而發。不可不提,鐘斯於片裡的獨白,比起他的演出還是出色。

影片可算是高安兄弟眾多作品裡最為嚴肅的某幾部;氣氛上它可能會較像他們第一部作品<血迷宮>,儘管內容是兩回事。<二>以透過技藝非凡的鏡頭和剪接間天衣無縫的配合,營造出的氣氛叫人透不過氣;特別是巴頓的殘暴和其中的血醒,那明明是銀幕上某種不現實的刻意經營,所帶來的恐懼感卻來得那末實在,那末令人心裡恐惶。

布連的貪,為他徒添麻煩,也為他帶來生命上的威脅;導演兄第們電影裡會總暗藏此等道德意識,雖然一切通常都會來得較隱晦(相對於其他荷李活影片),也沒有過份簡化地黑白分明。其妻更可算是安高兄弟們很恰當的安排,她的存在,巧妙的為這個本來不太正面的角色增添一份正面之處。

大概真的很久沒看過他們二人拍回如此高水準之作,所以,觀賞此片時,難免會想:有時候,做回自己最擅長的,永遠事半功倍。

黑幫有個荷李活




黑幫有個荷李活

電影放了十數分鐘,心裡暗忖:怎麼了,難道編導三谷幸喜今趟陰溝裡翻船,何以會有不對勁的感覺?妻夫木聰誇張有餘但卻捉錯用神,配上並不突出的深津繪里,略嫌過份樣板的西田敏行,還有乍看也無甚瞄頭的好幾個配角,<黑幫有個荷李活>最初看來真讓人誤以為只屬平庸之作。

殊不知一切不過是為要襯托出電影裡的真正主角﹣佐藤浩市,讓他亳無畏忌的盡情發揮,教觀眾們一次又一次驚嘆和捧腹。這絕對是個很美妙絕倫的意外驚喜。三谷幸喜過往幾部影片大都擁有挺典型的ensemble cast結構,眾演員們差不多如派餅仔般平均分配到演出時段,就是戲份較少的綠葉們也不愁沒發揮機會。從<黑>的演員名單看來,此風似乎並沒變改,但只要看罷影片,相信觀眾們都會認同那幾乎是有心造就佐藤浩市,發掘出其演藝生涯裡似乎從未被發揮得淋漓盡致的喜劇細胞。佐藤浩市在此,當真的如此脫胎換骨,如此精彩。

事前難以致信原來佐藤浩市的搞笑能力竟可比美我們的星爺,但對三谷幸喜,老早充滿信心。從經典日劇<古畑任三郎>充滿幽默的奇案,到手執導演筒的<爆肚風雲>,還有<大家的家>和<有頂天酒店>,三谷幸喜從來都善於把自己的戲劇編寫得明快流順,既不會出現悶場,亦算不落俗套。

你大可說他有時候過份眷戀舊式荷李活的戲劇格式,也可以說他拍電影時仍像日劇般每刻每秒刻意地計算著劇情應如何推進;但只要能像他那麼收放自如,刻意一點又如何。某程度上,這種可將影片節奏掌握得非常準繩的計算,可觀性不下於奪目的視覺效果或極具創意的概念。

正如<黑>所呈現,三谷幸喜確實非常鐘情於老派荷李活。是以觀眾接觸到的,看來都以懷舊為主。故事所發生的背景被蓋得像三四十年代的美式小鎮一樣,而且還隱約可嗅到其滿有舞台佈景設計特色的氣味。這樣子刻意建構出有點虛假的處境,時代上似有混淆卻非常耐人尋味。佐藤浩市和經理人(小日向文世飾)跟著妻夫木聰從現代的東京跑到這個小鎮,然後時光好像倒流了;在這裡發生的,任它怎樣荒唐,怎樣不屬於這個年代,身為觀眾的看進眼裡也不會覺得太突兀。

但他們並非真的回到過去。懷舊歸懷舊,在多數演員穿得古老,樓房街景都不怎樣現代的時候,我們還是可以看見隨時會有手機等物件出現。新與舊併貼出來效果非常有火花,特別是一切原來還可以從劇本看到其新與舊奇妙的融合:劇情有時screwball,有時日劇,有時市川崑(他亦客串出鏡),有時<喜劇之王>,有時<子彈橫飛百老滙>;就連<Matrix>式的動作場面也不放過要拿來戲謔一返,最難得是可做到熱鬧但亳無胡鬧。

論劇情推進的流暢和節奏,<黑>的精確度也許不如最為精準的<爆>;論群星拱照和那種大片格調也顯然不及<有>。不過<黑>勝在讓人始料不及,而且通俗得來卻不媚俗,今時今日如清泉般的瘋狂式喜劇實在難能可貴。

秘岸




Lost Indulgence
秘岸


邊看張一白新作<對岸>,邊暗地裡想:若女主角並非由莫文蔚來演,而是轉為國內女演員如范冰冰或李冰冰,我對電影的感覺會否亦因而有所改變?莫加上跟她有好幾場對手戲的曾志偉,還有只出現數場戲,基本上只跟蔣雯麗對手的陳奕迅;三位港味濃郁的香港演員佔據畫面超越一半時空,無可避免的把本來帶有一定地方色彩背景的電影,變成好像在中國大陸境內任何一個城鎮裡發生都沒啥分別一樣。

當然,以<秘>的題材來說,故事就是發生於重慶或成都,北京或上海,香港或哈爾濱其實也無關重要。張導演過去的<夜上海>和<好奇害死貓>也分別找過日本的本木雅弘、西田尚美等(<夜>)和劉嘉玲(<好>)來當主角;但前者一眾日藉演員演回他們所屬的日本人身份,而故事同樣發生在重慶的後者,劉與其餘主角胡軍、宋佳、廖凡等配合得恰到好處,沒讓人因其港人身份而覺得總好像格格不入。

不曉得是否只屬自己敏感症發作,但在銀幕上,莫努力的將自己投進內地陪酒女郎的世界,曾如同他一既拍攝其他多數影片時一樣的從容面對鏡頭,還有陳那種刻意角色遷就演員身份,三個加起來(雖然只有莫跟曾同場出現過),本來應該挺地道,實感很強的影片一下子增添了不必要的香港星味。雖然倒沒有港產片的味道(其實若嚴格點說,當中兩三幕有關曾在照片裡的‘變臉’其實挺有UFO畤期的氣息),但這樣子予人感覺確實是云云其他國內文藝片所少見的。

就連蔣雯麗也好像連帶地被那種星味蓋過去少許鋒芒,跟她早前在<立春>的揮灑自如截然兩回事。演兒子小川的檀健次,反而在此找到不錯的發揮空間。看他無論在蔣及莫的面前,又或是對著跟他同輩演員前的表現,絕不像沒演戲經驗的初試啼聲。找他當主角,演譯這獨特的成長故事,張可算獨具慧眼。

影片故事不算複雜。小川可算第一主角,父親(曾)交通事故失踪/身故,受傷陪酒女郎乘客(莫)因醫療昂貴暫且寄居於小川家裡,由他母親(蔣)照料。三人其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小川少年十五二十時所面對的漣漪,構成影片骨幹。

小川跟父親過去的關係,和母親因車禍而產生的變化,與女同學的情竇初開,既滿載青䓤稚嫩氣息,同時卻處處隱藏大陸社會狀況的無奈現實。少不了自然還有他跟陪酒女郎的日久生情。莫在此演出其實不遺餘力,跟檀亦並非沒擦出火花;但不能不公平的說,礙於香港氣味,任莫如何投入角色,在觀嘗影片時,仍無可避免地將此角色聯想到她在<重慶森林>的演出。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要看看官們個人決定。

曾和陳雖屬客串形式演出,佔戲也不多,但二人所擔當角色各為其主,亦為蔣所演的母親增添立體感。嚴格來說蔣在莫面前竟然被搶戲,但前者在此低調的演譯,既不慍不火,亦因不太搶戲而好讓對手有所發揮。

但無可否認,因香港演員的特出,影片不知不覺間滲透其的香港氣味,雖則並不算是甚麼具體問題,卻竟然可令本來屬於第六代的張一白這套作品更耐人尋味。我想,這個效果,就是監製和導演也始料不及。

I'm Not There




I’m Not There


邊看<七人一個卜戴倫>(I’m Not Alone),邊不禁想說:卜戴倫啊卜戴倫,你在天之靈大概也應感到老懷安慰了。托迪希恩斯(Todd Haynes)有能耐將你傳奇一生拍得出神入化,找來6個風格截然不同的演員分別把‘你’演譯得既有新意亦甚見傳神,貴為一代歌神,相信必會因而默默認同電影神髓所在。就是將真當假時假亦成真,人生數個起落點被解構重構和虛構成耐人尋味的階段;當中既有帶點寫實的,亦有趣地有著更多子虛烏有,或是借題發揮的環節,目的,就正是要透過難以定斷是真是假的來剖析真實。

等等。看片看得太投入,竟差點弄錯了;歌神當然尚未仙遊,而且依然活躍樂壇,最低限度現時仍未停止他唱不完的馬拉松式巡迴演唱。而事實希恩斯拍這部<七>,自開始籌劃到真正拍攝,一直得到戴倫默許。縱然有關內容,並未算直接來自詩人本身。但這偏又大概是最能展現傳奇歌手不斷脫變的大半生,以及將其音樂灌輸進影像裡的一種漂亮創意。

<七>的敘事手法和劇情,的而且確會教不少對戴倫生平不太熟悉的觀眾們感到一定程度的迷惑,甚至可能看得吃力。就是對本來是戴倫歌迷的朋友來說,要理解這套電影,其實也需全神貫注,不斷動動腦筋,把細節和具體上的結構看得透徹清晰。

當然,也大可以只求大致上的感覺,不太執著於究竟可否從影片具體理解戴倫的生平種種事蹟。

希恩斯可謂藝高人膽大,一個人的傳記片,找6個人來演:基斯頓比爾(Christian Bale)、李察基爾(Richard Gere)、馬格斯卡法連(Marcus Carl Franklin)、姬蒂白蘭芝(Kate Blanchett)、希夫萊德格(Heath Ledger)、賓韋沙(Ben Whishaw)分別飾演代表著戴倫7個不同階段的角色(沒錯,嚴格來說是7個而非6個),互相之間似無直接關係,卻又被玄妙地連串同一影片中。

而各主角們演譯的戴倫(當中沒一個真正採用戴倫名字),亦可謂各自各精彩。其中白蘭芝的段落甚為搶鏡,由她演譯出來,戴倫從民謠代言人變身為搖滾化,繼而活在嬉皮迷幻年代裡的輕狂,無疑是全片最出色的個人演出。

卡法連的一段亦甚為耐看。戴倫可以由女演員來演,也可以化身為黑人小童。現實的戴倫童年曾否有過類似的經歷不再重要,我們卻可籍著卡法連的故事,想像得到戴倫何以在成長過程中得以培育出投身音樂的志向,他早期對此的熱愛和抱負;籍此段落,我們亦可顯淺的體會到某些關於民謠以及藍調的背景故事。

萊德格的戴倫則著重於他的一段情,以及這段情的脆弱,變遷。在此我們可再一次目睹已成絕唱,萊德格用心專注的精湛演出;跟他對手的莎樂姬絲寶 (Charlotte Gainsbourg)亦得恰到好處。二人之間的故事楚楚動人,淡然淒迷更顯出戴倫面對著注定失敗的感情的無助和無奈。

基爾在片中角色,可說跟西部傳奇人物Billy The Kid有關多於戴倫本人。年邁的神鎗手心態上早已不復當年年少氣盛,那大概算是隱晦的暗示戴倫今時今日心境到底怎樣。真可看破一切嗎?就是真可以又如何。人在江湖,某些事情始終未盡如人意,要退隱也非如想像般容易。

希恩斯刻意將<七>拍得如天花亂墮,但只要專心一點看,自會發現影片其實亂中有序,而且一點也不鬆散。這對拍過好些歌手傳記式奇片的希恩斯來說,此返嘗試有新意,卻未算教人始料不及。透過多段看似關連不大的故事,不太順序的拼湊出來卻真可以概括出戴倫大半生所遭遇,他多年所創作的音樂,其實某程度上未及希恩前作如<Superstar>或<紫醉金迷>般教觀眾驚艷。

但論電影深度,技藝上的渾圓及其在敘事上向難度方面挑戰的成績,<七>實在已比上述兩部電影來得更為成熟。看罷影片,還真會有經歷是戴倫一生事蹟的感覺。不過,現實裡戴倫的故事,卻尚未完結吧!?

盲山




盲山




看罷李楊新作<盲山>,你會驚訝,中國大陸當真還有如此令人髮止的事情?你可以說,這是劇情片,一切內容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不幸嗎?電影的實感,拍攝的意圖和背後的動機,卻早讓你進場前已清楚了解,影片不單要反映現實,還要藉此提出控訴,好讓銀幕下觀眾們醒覺,中國,究竟存在多少問題,是怎麽一回事。畢竟整個大陸並非只有北京上海和廣東沿岸,太多窮鄉僻壤,落後地區迄今仍然橫蠻沒理,說得嚴重點就是民智未開。要在那些農村尋找途徑講文明,談何容易。

沒錯,電影只為觀眾展示問題所在,卻沒有提出過任何出路,解決的可能性。就像根本完全沒有辦法一樣。那末悲觀,就如片裡出現的唯一有似良知的人,原來都不是那回事;李楊透過<盲山>培白他個人對大陸這些地區(甚至是宏觀的整個大陸)的觀感當然近乎絕望,那卻並非毫無抵抗的認命。電影悲劇性的最後一幕,說明了文明跟橫蠻的衝突底下,結果往往是毀滅性的。

國內落後地區仍有人口拐賣,老實說聞者大概不會覺得太意外,但當眼見周遭的旁觀者竟可對之視而不見,甚至習以為常,把最荒唐無恥的當作理所當然,並且為著一己私欲和無知,將錯變對,埋沒良知,欺善怕惡,那就是天下間最教人難以致信的事情。

大學生被騙賣到農村成為小媳婦,過著如奴僕般的生活,竟然還無力反抗,逃走不成,求助無門。若非拍得出色紀實,其實這樣的內容隨時會變成煽情失真;事實上女主角雪梅的坎坷遭遇,她所碰上的噩夢,遇見的愚昧盲民,幾乎等同不少傳統慘劇的基本元素。但導演沒有將電影淪為過於戲劇化的催淚片,而片裡某些受害人的麻木、逆來順受,看得更叫人不寒而慄。

拍攝時尚未在北京電影學院正式畢業的王璐演雪梅演得不慍不火:面對著萬般委屈和橫蠻壓迫,那份不忿卻無助的悲哀,接近崩潰以及在絕望以後,變得如行屍走肉般的無知覺,嘗試逃亡時的戰競,還有當曉得自己經已身懷六甲時複雜的心情;這些都被王璐恰好而不過火的演譯,甚有非常實感的全演出來了。

當本來滿懷理想的女大學生,一下子突然經歷巨變,面對的由老師同學父母,變成一夥愚昧橫蠻的村民,卻身不由己的受著他們支配,凌辱著。那份莫名悲憤,其實亦非一般活在安逸中的觀眾們所能輕易理解。<盲山>最成功之處,大概就在這裡,因為它除了讓我們看到一切以外,還可以教我們深深感受著其中的不可思議,慘絕人寰。

李楊前作,亦是他第一部作品<盲井>,老早便將矛頭瞄向國內嚴重失常的人心問題。<盲井>說礦工,說騙徒,但片裡還有良心發現,還有好人有好報,傻人有傻褔的最終定案。相對來說,<盲山>沒有前者的戲劇性,強烈風格化,以及引人入勝的起承轉結,一切卻來得更赤祼更寫實,並且無情地將不幸放在觀眾眼前,讓人像親歷其境一樣,感受被拐誘迫婚的慘痛。

片裡的無常殘酷的現實,盲目愚昧的人心所向,封建守舊將錯當正常,但願並非國內大部份農村地區的普遍反映。

我在伊朗長大




Persepolis

我在伊朗長大



女生自主,談何容易。就是今天經常將女性獨立掛在咀邊的文明社會裡,我們活在的,依然是個非常男權當道的世界裡。沒有受到現代西方文明薰陶的,又或是仍受著古老專制政權/教義壓抑著的國度,女性在社會裡的地位更是卑微得可憐。

現居法國,原籍伊朗的女漫畫家瑪贊莎塔碧 (Marjane Satrapi),數年前將她成長過程改篇成漫畫<我在伊朗長大>(Persepolis),調子沉灰,卻也苦中作樂,帶著悲涼亦有點無奈的展現動盪中的伊朗,以及身在異鄉時淡淡愁緒,以粗糙的線條刻劃出青春的抑鬱。在她眼裡,成長就如她所描繪的黑白漫畫世界一樣,只要你看清楚,沒有太多值得為之加添一點色彩,沒有太多可以真的透過任何努力,反叛或改革而變得如意。

現在她跟法籍的插畫家雲信柏羅洛(Vincent Paronnaud)合作,將漫畫改篇為動畫電影,也許有人會擔心電影版大概會因而失去了原來屬於漫畫獨有的那種鬱結。幸而卻沒有。要將數冊(多少冊視乎仔看的是那個地方推出的版本)漫畫化整為零,主人翁自兒時直到離婚的種種經歷濃縮在兩小時以內的放映時間自是不易為,但電影拍出來的效果卻遠很多人預期中好,甚至可說是喜出望外。

沒錯,時限關係,原著裡某些部分確實會被忽略了,但那並無影響<我>整體上要說的。關於成長的滄桑,活在亂世和極權底下的不能自我,作為觀眾的都能一清二楚,而且可說深同感受。跟原來的漫畫風格有著很微妙的出入,電影版本中我們會發現黑白世界裡偶爾會出現叫人眼前一亮的色彩,但那對比是要為觀眾們帶來霎時喜悅嗎?也許盡在不言中。電影也沒有像漫畫般,全然由粗陋筆桿勾畫出主角眼裡所見的世界;具有層次的多重灰色成為新主調之一,這就像導演們為背景添上不更具深度的灰色土也帶,無論是畫面上還是故事上,添了色調某程度上亦增強了其描繪人事物的立體化。

當然,說到底黑白的世界,無論如何也不會因為多了幾重灰色和偶然局部色彩而變得班爛。但間歇的苦裡尋歡仍是有的,若非如此,一切便太沉重,<我>亦也許不會像現在那麼受歡迎。正如漫畫一樣,故事裡的瑪贊就算碰上怎麼樣的波折,大多數情況下仍然懂得以輕盈的反叛,俏皮的抵抗作反應,其中的一些小幽默大可算是原著漫畫裡引人入勝的優美小細節,這個在電影版本裡其實還得到更大更詳盡的發揮。漫畫可以予人較多想像空間,但跟動畫相比時卻欠缺了與時間連貫著的動感和互動,在此我們可以看到一些小情節上,電影版本在描寫方面反而出奇地更見細緻。

伊朗廿多年的狀態在片裡得以恰到好處的描述。我們亦可從主角遭遇到的,眼裡所見的,理解到那時候政變下的假希望,失望至絕望是啥事。兩伊戰爭,其中種種複雜的瓜葛來得恰到好處,既沒有喧賓奪主,亦清晰而撮要。瑪贊要說的,說到底始終並非中東政治形勢,而在此劣境下,作為一個女孩究竟怎樣過日子。

活在強烈的壓迫底下,還可以怎樣。抽抽煙,喝喝酒,聽聽Iron Maiden穿得像個龐克,這已是可能範圍下最大的發洩。而且那又幾乎等於正在踩鋼線。作為女生,原教主義抬頭下的伊朗是個煉獄,但卻又是家園。上帝和馬克斯跟主角對話的同時,現實裡要面對的卻是無所不在的強權者以及道德警察。跑往歐洲,自由已像在手裡,倒頭來又發現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不屬於你的,就不是你的。

你說她坎坷嗎?她說女生在伊朗長大,就是這個模樣。